我的小时候。
那里是一座大森林,井然有序,绵亘数千里的橡胶树,只有从屋顶才可望得到它的首和尾。而我们这些小屁孩大部分时候只到森林的前面。后面,太远了,而且只前头就够好玩的了。不在热带岛屿长大的孩子,可能不知道,这样的一座森林,就足以是孩子们的童话城堡。我少年所有无忧的快乐,因为这座城堡,得以完整。
春天时橡胶树出新芽,嫩嫩绿绿一片,好看是好看极了,我们却是不大感冒的,又不能爬树,又不能割胶做弹球,整个像冷冷清清的一处园子,没有什么好玩有趣的能够吸引住我们。最欢喜是夏秋的季节,入夏时分,林子郁郁葱葱,笼罩住整个森林的不仅是绿色,还有聒躁不安的鸟叫蝉鸣,此起彼伏的声音,把个林子都叫得生机勃勃,当然最不安分的是我们这群小孩,“杀”的一声就把这树林(在我们玩的范围内它就是个很大的树林子)闹得鸡犬不宁。除了避开那些阴森森的坟墓,在树林里我可哪都敢跑,越是小伙伴们还没到过的角落越带新鲜刺激劲儿。爬树,在这个地方,我们也是不怎么高兴去爬的,这里的树年龄太大了,抬眼望去,高高的,主干直溜溜的,没有凭借可攀。我们期待的是橡胶树终于开始纷纷扬扬落叶的时候。有人提议明儿一早就起床去捡橡胶果,于是次日清晨,呼朋引伴,大张旗鼓,浩浩荡荡的队伍直奔大森林去。橡胶果捡了满满口袋、肚兜地回来了,就立即两两开战(也有等不及在半路就开打的),各人都出一个橡胶果摆着,一上一下,小拳头一出,被砸破的就是输家。想要赢,可不能仅仅靠拳头力气,捡果子也是一个活计,你得能挑会捡。“西瓜王”,“四节米”…这些都是好宝贝哇,身肩百战而不殆。呵呵,这是童年最有意思的趣事,一时说了,倒还意犹未尽。秋日萧条,这时段的树林尤其比往日更透一股阴森恐怖。但不管谁嘴里不承认,认真起来是有点害怕的,因此哪怕看到坟上有“大象仔”,也绝不去捡。
我要说的故事,便是从这儿开始的。其实到底算不算故事,连我都摸不着头脑,而且我那时候年纪尚小,比之《城南旧事》的英子,也差不多。
大橡胶地--算是它的名字吧,我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这么叫。那大橡胶地里最多的东西,除了橡胶,装橡胶汁的碗,便是死人墓。不管再怎么初生牛犊,这虎头仍很吓人。想想看,秋天树上光秃秃的,本就萧条万分,而满地黄叶堆积,夹着时不时的昆虫“咕吱--”叫,再回荡遍遍“咕吱-咕吱-”,更添几分凄凉光景。偶然一回望过去,那几处坟头茕茕孑立,我那时并不知道生别离死相隔的人世苍凉无奈,但也觉得那墓碑上我不识得的名与姓,透着点整日见不到光的难过--我就这么想的,睡在里面的人,他们得多难过啊!又不能笑又不能跑,当然还是不要出来的好。
可是如果有一天他们当中的谁跑出来了,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为了这个问题,我可睡不着了。
我趴在床头,听外婆讲着小孙女最爱的女鬼狐夜伴书生读书的故事。
“后来啊…后来…”
“嗯--我知道啦外婆,小狐狸肯定报完恩,又溜回去小树丛找她姐姐们去了。那书生不好、我不爱他,他考上了状元,怎么就不回来找小狐狸呢?”
于是我又睡不着了。
夜,静悄悄地,缓慢爬行。
“外婆……外婆”,外婆什么时候靠在我的枕头上睡着了?于是我给她找来那件破衣服(是好破,没她给我缝制的那件花衣服好看嘛)披上,蹑手蹑脚到窗下看月光。
月亮好大好亮。
远处大橡胶地也是静静的。
我又想起白天一直在苦苦“思索”的问题。
你说如果他们真的跑出来了,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眼前一只黑猫“嗖--”跑过…于是我赶紧小跑回去睡觉。
隔了一天,小琴子来找我玩丢布包。这问题就不再成为小二子思索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