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楼下,有一个狭窄的小路口,路口处斜挂着一块纸牌,歪歪扭扭写着“裁剪衣服”。因为离得近,我时不时拿过去给那个已过不惑之年的裁缝。
如果要目睹这世上穷人的真实写照,我想,看看他就知道了。他的穷困,是会让人骤然心疼的。
他的全部财产,就是那两间破破落落,仿佛一遭风吹雨打,就会猛然倒塌的小瓦房,趁机在瓦房上长出的稀稀疏疏的野草,如他,那样地卑微却迂执。房顶偶尔可见凋落剩一角的片瓦,墙体老化后裸露的黄土堆积着,废墟般落寞。几年前,他在门口临时搭了一小块帆布,置放他谋生的工具——裁缝电车,这就是他的“店面”。最难过的是雨天,偶然经过的时候,看到他不停地往外倒腾因瓦房漏雨滴漏下来的积水,幽暗潮湿的小瓦屋,发散出一股股霉味。
可他的生意总是要比别家好,好几次去了,没排到。想来,大概很多人跟我一样,都是出自一种没由来的怜悯,希望或多或少的帮衬,能让他过得好些。在有一次目睹他裁剪衣服后,我才知道,这自以为是的悲悯之心,是对他那精巧的手艺彻底的不尊重。因为,他,是值得被赞赏的。
所有到他手里的衣服,就像一件新的器具,被拿来精心雕琢。经过他的剪裁,缩短,缝补,变换大小,变得顺眼又合适。有些款式不太合适主人的,他会提出设计的建议,做出稍稍的改动。然后,经过一轮翻新的衣服,穿在主人的身上,就像脱胎换骨似的,重新焕发光彩。所有人都说,他有一双巧手。
慢慢地,我习惯将闲置的衣服往他那里送,有些拿回来,压根没想穿,我会要求他再改,因为我总想,他多改一次,就能多收一次费用。他却时常坚定地提醒我,不能再改了,小了就穿不下了。然而,即使再改,他也从不多收费用,依然是原先讲定的那个价。再后来,介绍朋友过去,有些衣服剪裁的用料费用高些,收钱的时候,他卑微地笑着,红着脸说,真是不好意思。仿佛这钱他不该多得了去。这时候,我才看到他贴满胶布,皱纹横生的手。
每每经过那个路口,我总是忍不住张望,尤其天气不好的时候,总害怕看到他的房子像新闻里报道的危房那样被夷为平地。神奇的是,这些年来,暴雨倾盆,烈日暴晒,水患灾害,哪怕是感觉得到的地震,都没能摧毁他那岌岌可危的小瓦房。我时常在想,那瓦房是注入了怎样一种坚不可摧的信念?
再后来,听说一些关于他的故事。早些年,因为技术不错,用心经营,且讲诚信,他的店颇有口碑,很快就富了起来,但由于后来妻子嗜赌成性,挥霍无度,将他的家业挥霍一空,还欠了些债。他竟没有发狂,也没有怨恨她。只是默默地应付找上门的债主。在房子被拍卖的那一刻,有人看见,他的眼里,慢慢渗出了泪水。然后他平静回到了老房子,重拾旧业,然而这一重压,却让他再没能如当年般风光无限。
如果不是听说,我不知道他有过辉煌的过去。他的脸上,永远写满平顺和谦卑。
一时间,我突然明白了小瓦屋为什么屹立不倒。
前些时候,我又收拾了一摞衣服,送过去的时候,他的妻子生冷地说,他出门了。出门了,什么时候回?且不回了,他出去工作了。
那个年近不惑的裁缝离开了,他会做些什么呢,他又还能做些什么?
然而,我相信,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会像这小瓦屋,即使再卑微,再贫瘠,也会坚强地挺立。也许明天他依然只是个平凡的裁缝,也许他在某个繁华的都市从头开始,又或者,一个转身,他重新湮没在人群里,但谁又能说,他不是在认真生活。
心疼他的穷苦,惊异他的辉煌,佩服他的韧性,还看不清岁月和人生真实容颜的你我,是不是应该有所启发?
原来人生可以随遇而安,但要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