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窗帘将城市的灯火断然隔绝在外,街道上那车辆的喧嚣却依然不知疲倦的奔涌进来。坐在熟悉的电脑前,看着指间的香烟燃烧的灰烬不断拉长,我在回忆,回忆着一种思念,回忆着……
二十年前,我为什么穿上了那身国防绿,是为了父母想让我能在部队完成他们考上军校的愿望,还是自己懵懂着就希望离家远行的冲动?在我坐上火车,经过了六天五夜的行程,再坐卡车走了两天一夜,终于来到了这遥远的西北边陲,来到了这戈壁滩上的绿洲-------喀什,羊大曼乡。第一眼看见冲天的新疆杨的时候,我曾无由的激动起来:这就是<白杨礼赞>的白杨树了吧?它是那么的高,而且它的枝叶确是刺向蓝天的,身躯确是笔直,挺拔,它是我们军人的象征,而我,也已经成为了这军人队伍里的一员!我的血液还没有来得及更加沸腾,羊大曼就已经用它无尽的盐碱地和戈壁滩将我们接纳进去了。
这里没有操课,也听不见雄壮的番号,在羊大曼迎接的第一缕阳光里,我们扛起了铁锹和锄头,走进了戈壁滩,烟碱地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冲天的新疆杨也远远的浓缩成了矗立的火柴竿,眼前,最直接和真实,就是那满身是刺,长相丑陋的沙枣树以及一蓬蓬弯腰勾首的红柳树了。据我们带队的队长说,这些红柳是冬天的雪压弯的,但是这种树的杆韧性特别好,受得住大力气,只要过段时间,它就会挺直起来。
太阳斜斜地挂着,天空是那么的蓝,,似乎总见不到什么云彩,而地面,却白的晃眼,盐碱地就象腰墙上多年前刷的油漆一样,远看去还整块一片的,走近看却是东一翘西一裂的,支离却不破碎。对付这盐碱地,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是把它完整的翻过来,还必须是一锹一锹的深翻,再敲碎大的土坷拉,等四周都围好围高土垄后,最后从大渠里引来疏勒河水,一遍遍的灌,直到把这些盐碱全部压下去,再然后就是上肥,而这些都必须是在五月份以前就必须完成的工作,至于我们到底要翻出多少地,全在队长的一个简单的计划里:快的话多翻点,但是最少总不能少于三五十亩吧。在得知我们这批基本都是来自城镇的兵时,队长只是恨恨地说了句:"球,这些怂兵能干个啥嘛?"而现在,他也只能是闷着头,带领我们有一锹无一锹地翻着地了。随着休息的哨音,我们都软软却又迅速的远离开我们正开挖的地,三五成群的往地上一躺,相互发根烟点上,把身体的那些疲劳和筋骨的酸硬疼痛随着大口呼出的烟雾浓浓散去,再有句没句的议论着:这什么兵种啊?怎么跟来的时候说的不一样呢?不会当兵三年就修理三年地球吧!早知道这样还真不如在家呢……好容易太阳走到了中午,虽然是暂时的解放,但是扛锹上肩的动作的整体划一还是让我们感觉到了一点兵的味道,只是脚下那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却让人不由认定:我们居然成了农民!哎,家怎么那么远啊!
到现在,我都无法确实的记忆起,当初,我们到底开了多少地,回来后跟战友在一起闲聊时,大家都说队长骗了我们,什么三五十亩地啊,最少有百二十亩,只是大家再说起时,却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愤怒,鼻子头竟然有种酸酸的感觉泛起。
或许我是个能吃苦的人,短短一个来月,我居然用断了三把铁锹;或许我不是个会干活的人,每次翻地我总是落在了别人的后面。终于队长无法忍耐了,晚饭前,直接在全队人面前点开我的名批评上了:你说你这个人怎么搞的?个子不比别人小,力气也不比任何人差,但是为什么总是干不赢人家?总是要等到最后大家来帮你?一个月就用断了三把锹,你成心就是破坏工具,逃避劳动!
摸着手上的老茧,我无法辩白,也不能辩白,只记得当时是晚饭好象也没有怎么吃,就回房间去了,趴在床上,我离家几个月了,除了新兵连第一次收到家信的时候我哭了,再就是离开新兵连我哭了,再后来,就是这次哭了!到现在都记得,我是哭得很伤心,很伤心……我确实是按照队长的要求,一锹紧挨着一锹,深深地翻着每一锹的土地的,我并没有象某些人那样,翻一锹然后把这翻出的土直接铺开很长一块,然后这样跳跃着前进的,但不管怎么说,还就有人是真实的比我要快的!我怎么成为了这样一个兵呢?一个落在后面,拖大家后腿的兵呢?队长的批评让我的脸象火烧着烫,烫得发疼,可我的泪却让我涌起屈辱和愤怒!无论如何,我不能再这样!那是个怎样的夜啊?!我用笔在我的第四把锹杆上给自己写下了“再坚持一会”!我一个人站在屋外的白杨树前,向遥远的父母亲发下誓言:不管再怎么累,再怎么无法忍受,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干着我就不休息,我一定要再坚持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