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珍,帮奶奶拿一下那个绿色的盆,”我条件反射般地冲进屋,生怕因速度太慢而挨骂,赶紧拿出了一个盆儿,随即看到奶奶脸色一变,心想遭了又犯错误了。“听不懂话呀你,让你拿绿色的怎么取出一个红色的来?”知道错了,于是任凭责骂便是唯一的选择了,“成不了大器的东西,快去把绿色的换出来”,“哦”,我猛然醒悟过来,当即纠正了错误。记得那一年,我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还没上学。
“小珍,女孩儿念那么多书没用,上学小学四年级就回家帮忙干活,认几个字就行了”,听到这样的话,一种突如其来的受伤感进入内心。倔强并且得意地想:“不让我上我偏要上,看你怎么样?”那一年,是的,我只有小学四年级。奶奶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总是让我有些叛逆的想法。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曾经亲口告诉我说:“我不疼你们这些孙女,男孩传后代好啊。”从小外表还算顺从的我,内心总是不服气,后来想这和祖母的影响多多少少有些关系。对于祖母,总怀有一层隔膜,但我明明清晰地感觉到,祖母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对我是有着很深的情谊,只是被观念覆盖了。她的一生,倾注了浓浓的爱给后辈。
祖母很节俭,一辈子辛勤劳作,到晚年依然不变更业已形成的生活方式,只要有活,也会尽力做,所有人都劝她休息,但她就是坐不住,说身子不动活着没什么意思,所以父母大伯们都说祖母是天生的劳苦命,过惯了苦日子。
是的,祖母的一生充满了劳动者的艰辛,上世纪二十年代出生的她,经历了国家动荡贫穷的时代。当她看着家中老房子被一点点铲平时,不由得悲从中来,直念“这可是当年我费好大劲才盖起来的呀,就这样,什么都没了。”“就这样,什么都没了”一句话包含了多少曾经的付出,但是新旧交替的社会格局是不可避免的。祖母心疼的是一个时代的辛劳。时隔多年,虽然她已随曾经养育过她的土地而去,但这句话依然在我耳旁作响,我终于理解了祖母得心情。年幼时没有太多感触,直到现在,自身在经历过时光带来的些许失落后,才可以说,体会到祖母当年的一点心境,那是面对变化着的世界的无奈,一句话,一个眼神,可以透视一生的风雨飘零。而祖母的生命,就像一天中变更曲线的太阳,生出地平线后的宿命依然是回归地平线。留恋于行走过的痕迹,而日已西下,新的太阳需要升起。那一刻,突然对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产生怜悯之情,早年的恐惧和害怕消失了,转而成为祖母最为贴心的倾听者。我喜欢听祖母讲述过去的故事,尽管离自己的生活很遥远,却总能陶醉于祖母在她那个时代的往事情怀。
“那年,土匪抢到村子里,打伤了我母亲,不久后,她开始吐血,没过几天就……“ 。祖母说,“离开我家院子时,母亲撩起窗帘,说‘我这个女儿,将来不知道会活成什么样子’”。祖母的妈妈只活了五十多岁,是吐血而亡,听着听着,随祖母的思绪,,我的心有被刺痛的感觉,今天这些故事还能保留在大脑里,是因为祖母的真情确实触动过年少时的我。当然,还包括很多祖母小时候的趣事,每次聊到这些的时候,她总是很兴奋,“我们的院子很大,人也多,可热闹了。”喜欢看着她带着童心回望过去,但末尾总会附上一些感慨,是祭奠那些丰富且多磨难却不乏单纯明快的过去的日子。渐渐我明白,人在迟暮之年,靠回忆唤起内心永久的感动是那么的可贵,落叶归根是种情怀,当前面的时间越来越少,身后曾有过的生命中的创痛也好快乐也好,可以让一个孤独的老人有所寄托。
庆幸在祖母晚年最需要倾诉的时候,我可以作为一个还不至于很差的倾听者站在她面前,静静聆听花开花落和风起云涌。
晚年的祖母不幸瘫痪,这和她年轻时拼命干活不注意身体有关,对于一个喜欢活动的人来说,是件很残忍的事,但这就是事实,无力撼动。如果可能,我宁愿祖母提早两年离开这个世界,带着她的一切故事,完整地过完正常人的生活,起码在健康上没有遗憾的离去,因为那样的话她就可以不用承受生命中最后两年的煎熬了。看着祖母愤恨地拍打她的身子,渴望重新站起来的眼神,心里湿了一大片,我知道她一直都认为可以重新走路,直到去世,残忍的现实拒绝了祖母的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