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周末,我们父女俩决定先回趟老宅,看看究竟老屋的情况如何。其实现在的老宅并不只有一处院落,而是上下两处。老宅是北方山区典型的构造,依山而建的窑洞分为上下两层,相隔十几米。七八年前,市里要往深山旅游区修公路,规划的图纸上,这条路赫然要从老宅两层窑洞中间的平地上穿过。苏家人自然不愿意,几经交涉,双方最后决定,公路依旧要穿过老宅,但政府要为苏家老宅修建一座小桥,以便留出一条小路,专供苏家人出入。后来亲戚们又凑钱,将被公路隔开的两处宅院分别垒起了外墙,却把那条小路留在了墙外,后来这条小道竟成了连接公路两旁村子的主要便道。
以公路为界,公路已上使主宅院落,除了窑洞外,还有几件青砖砌的房屋,听说以前太爷爷太奶奶还在的时候,就住在上面这层院落。这地方我很少有机会能进去,因为小时候每次回来或是因为办丧事,这地方用来停放灵柩,根本不许小孩子进来的;倘是因别的事情回来,则通常只会到底下那层去看看罢了。隔着公路是下面那层窑洞的顶部,已经修正的非常平坦。这地方以前是用来做打麦场的,当然也已废弃多时,只有那个巨大的、圆滚滚的青石碾还还孤零零地躺在一角。别看它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小时候,这可是我和一个同姓妹妹的游乐场!每逢遇到老宅办丧事,奶奶都会把我一起带来,爷爷一个堂兄家的小孙女儿也会跟着她的爷爷奶奶过来。此时,大人们都忙着办丧事,根本没空管我们,于是我们就偷偷滴溜到这里来,玩泥巴、捉蚂蚱、挖蚯蚓,在巨大的青石碾上跳上跳下,总之,凡是平时在家时不让做的事情,在这里我们统统都可以做。到了中午吃饭的点儿,奶奶们便会端出两碗热腾腾的饭菜给我们送来,我们是从不和大人们一起在院子里吃的,直接就趴在石碾上,就这么大口大口地嚼着,一边看着院里吃完饭的大人们举行出殡仪式。
最右边窑洞的旁边,就是那条链接两处宅院的便道了。自从村里另修了一条过小路连接公路两旁的村落后,这条小道也渐渐荒废了,小道位于两家围墙的中间,宽窄刚好只够一人通过,如今道路已被几棵野生的枸杞所占据,再加上近来与水的冲刷,原来的小路已经变成一道深深的水沟,似乎已经不大可能走人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便是下层两间窑洞中的其中一间了,雨水的浸泡,让屋顶的中央塌下去一个两米见方的大坑,院子里纷乱的落叶和杂草以及废弃多年的狗窝,都让整座宅院显得分外凄凉。迎接我们的是爷爷的一个叔伯兄弟,老人家告诉我们,同族的一个寡嫂家的儿子今年结婚,这同族兄弟死得早,母子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实在辛苦,也盖不起什么新房,就想着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把这院子修正一番,作为新房用。由于我们家是长房,所以要事先同我们商量商量才好。旁边爸边听边点头,说这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这事他现在也做不了主,还要回去和其他兄弟们再商量。老人忙回答是,并觉得动祖宅的事是要顾虑周全才是。我们打开塌掉的那间屋的屋门,站在外面看了看里面的情形,倒也没什么要紧的,去他地方倒还坚固,只需将塌掉的地方补上即可。这事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便开口问道:
“这整修房子,院子里是不是也要修?”
老人回答自然是要修的。
“那院子里的狗窝也要平掉了?”
老人说自然也是要平掉的。
这让我不禁又平添出些许伤感,想到这狗窝,想起当年养狗的那条没有名字的大黄狗。这狗还是爷爷身子骨硬朗的时候养的。记得那段时间早已没人住的老宅,不知怎么的,经常被村子里其他家养的动物光顾,把院子里折腾的不成样子。于是爷爷说,那就养条狗吧,总也管些用的。小叔不知从哪里抱了条小黄狗回来,爷爷还亲手搭了个小窝棚,从此小黄狗便一直呆在这个地方。由于家中无人,爷爷便把它拴在院子里的一颗梧桐树上,只是每隔几天回去给它送点粮食和水。爷爷腿脚不便,因而从未带它出过院门,所以大多数时间这只逐渐长大的家养笨狗都只能独自呆在院子里,没有机会他出院门。它应该是极其孤独的,因为每次我和爷爷一起回去给它送饭的时候,只要听见我们开门声,它永远都是那么的激动,先是“旺!旺!”地叫上两声,待到看见我们进来,摇着尾巴在它能够活动的范围内跳来跳去,或是不停地在地上打着滚儿,总之,凡是能引起我们注意的动作,它总是尽力地做。可每次当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它仿佛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突然变得安静起来,不闹了,也不叫了,只是直挺挺地站在它的小窝边,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们。有时候,我甚至能从它的眼睛里看到点点的泪光。可是有一天,老家忽然传信来,说大黄狗不见了。当我再次来到老宅时,看到的便只有这树上剩下的半截绳索和孤零零的一座狗窝了。小叔说,八成是让夜里打野狗的那群人给偷出去卖钱了,爷爷却摇了摇头说,走了也好,省的它独个儿呆在那儿,也怪可怜的。从此,爷爷再也没提过养狗的事儿了。唯独以前的狗窝一直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