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号码在通讯录的第一个,却是我拨得最少的一个。
你的生日在端午的前三天,却是我记得最不牢靠的一个。
你的职业几年来一直都没什么大起伏,却是我最不愿谈起的事情。
你,是我长久以来隐晦的话题,爸爸。
几年之前呢。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担当得起“伟大”这个前缀。
“我爸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我家的春联每年都是他亲手写的呢。”
“我爸可发表过不少文章啊。他还是内蒙古日报的特约通讯员哦。”
“我爸知道得可多了。我的第一句英语就是他教会的呢。”
印象最深的是六年级的时候。老师天天逼着做近义词反义词练习,却又不让我们查字典,大家头疼不已。一个冬天的早晨,你送我上学,看到不少人已经在班里埋头奋战。一个同学小声嘀咕着:“繁华的反义词……谁知道呢……”大家叹息一片。你笑笑站起身,径直走到黑板前写下两个字,萧条。漂亮的楷书,工整而有力。那一刻,你在我眼里用“光芒万丈 ”来形容也不为过。
在诸如此类许多光辉事迹的作用下,仿佛“娜娜她爸”成了所有好父亲的代名词。
然后时光荏苒。一去是多少年。
然后有一天,我发现家里不再有那么多欢乐了。你脸上开始出现一种叫做惆怅的表情。你不再那么激情勃勃地给报社投稿,妈妈似乎也不再那么温柔可亲了。你们的争吵越来越多。
你下岗了。 这个以前听来觉得只会出现在书本上故事里的词,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在我们家。
你所在的“有限责任公司”破产了,接着,原本是秘书的你一夜间成了无业游民。
海明威早就说过,真实的生活远比戏剧更有戏剧性。
我信。
然后,年近四旬的你开始了漫长的奔波。
呼和浩特,鄂尔多斯,上海,广州,你踏上一片片陌生的土地,走了人生前四十年都没走过的地方,开始为一种叫生计的玩意儿颠沛流离。
见到你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回家也只是见你翻着那本记录了所有自己发表文章的剪报,久久坐在那里抽着烟,不发一言。
生活的艰难端倪毕现,种种压力纷至沓来。你开始变得敏感暴躁,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就能引发你的暴怒。争吵眼泪冷战叹息越来越多,我开始讨厌回家,讨厌你。我眼里的父亲应该是坚强勇敢百折不挠的变形金刚,是心气沉稳任重道远的忍者神龟,生活把他藏到了哪里?
我的爸爸,岁月把他侵蚀,无孔不入。
然后,高考就势如破竹地攻陷我本该美好的青春。
兵临城下。
我开始不安,焦虑,甚至也开始动不动就发脾气。你和妈妈看不过说一句就能引爆我的沸点,我扔下恶毒的话,摔门而去。
有一次你说了句鼓励我之类的话,却触碰了我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我随手推你一把,你应声倒地。 我没想到你这么脆弱。
我的爸爸,我曾引以为傲的爸爸,撑起我所有光辉岁月的高大的爸爸,居然这么不堪一击。 那一刻我不得不相信,你老了。
后来,我上大学了。完成了你一辈子的夙愿。
碰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我发现这世界真是大。
二十年来第一次离家千里。委屈难过的时候,你和妈妈从小灌输给我的那些道理就这么支撑着我,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
还是不常给你打电话,不知该说些什么。偶尔你打来,也总是寒暄过后词穷不已。都是不善表达的人。妈妈说,给你爸打个电话吧。我含糊地应着,心里不知是忐忑还是自责。
过年的时候买了个俄罗斯棉帽子回家,你伸手接过去,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后来和妈妈在路上见到你同事,她说老郝真是有福气,他这几天一直戴个帽子,逢人就说是闺女买的哩。
很多事你都不曾说起。直到我也经历。
寒假没事干,就和几个朋友参加了秧歌队,想着挣点钱玩儿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