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和学生在操场上游戏的时候,老师们在走廊上摇头叹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学校费了好大的劲才争来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偏偏分来个仿佛永远长不大的我。直到期终考试的时候,我们班优异的成绩才让大家放下心:还好,没有误人子弟。
而这一年,也发生了不少令我至今难忘的事情。
有一次,上课铃响了,我夹着课本进教室,发现教室乱成一锅粥:一个瘦高的男生举着根布拖把当长剑,将同学们撵得像燕儿飞。平日他也令我有些头痛,不是上课打呼噜,就是将纸团冒充小白鼠塞进同桌的衣领里,吓得同学哇哇大哭。
这一回,我不再放过他。大家都各就各位之后,我生气地请他站起来,接着像老师惯常做的那样,让他放学后请他的父亲到学校来。他一听请家长,倔犟地昂起头说:“我没有父亲。”“那就叫你的母亲来。”我依然不饶他,他低下头不吭气,半晌,有个同学轻声地说:“老师,他也没有母亲。”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同学们仿佛为我打气,纷纷举手:“他还有个叔叔!”我终于可以下台了:“那好,让你叔叔来一趟。”
下午放学了,学校很快静如空巢。我独自留在办公室等他的家人。黄昏将临的时候,还未见他的人影,我准备收拾东西回家,正欲下楼的时候,却震惊地发现他背着一个老太太艰难地登上了办公室所在的四楼。
“她是我的奶奶。”他吃力地放下背上的老人后,抹着满头的汗水喃喃地介绍。我赶紧将老人扶到椅子上,递上了一杯热水。还未等我开口,老人就哭了,告诉我,他的父母自他刚会学说话就离婚了,谁也不肯要他,一直跟着叔叔和她过日子。他叔叔是习武之人,担心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受人欺侮,便教他拳脚功夫。由于恨铁不成钢,平日下手那个狠,谁见谁怕。如果让他叔叔知道了他在学校不听话,又难逃过一阵暴打。所以,奶奶代他叔来见老师。
我开始后悔自己随意请家长的轻率。老人说,他功课不行,但是孝顺老人在邻里是出名的,担心她这双小脚行走不便,先是用三轮车载她走,又硬要背着她上楼,也不怕人见了笑话。
那个黄昏,我们仨坐在办公室聊起了家常,我也谈起了我的姥姥。后来,我们仨都流泪了。他更是哭得像个娃娃。
从那之后,他渐渐变了。虽然学习成绩还是不如人意,但上课的眼神却是专注的。我知道他在尽力。
这一年,我在学校过了第一个教师节。手里捧满了学生送给我的贺卡。那一天,也是个黄昏,围着我的同学渐渐散去。一直夹在人群中的他似乎等待着这一刻。他腼腆地走近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炒黄豆塞到我的手里,然后飞快地跑了。握着这把尚带有体温的黄豆,刹那间,我热泪盈眶。
这学年的最后一课结束了,当清理书本的时候,发现书本里夹着一张纸条:亲爱的姐姐,我们都认为你的长发好看。署名是——全体同学。
就在新学年即将开始的时候,我接到了刚复刊的《武汉晚报》发来的录用通知,心里却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办完调动手续的那天是个雨天,校园正在上课,操场上空无一人。我撑着伞缓缓经过草坪,向校门走去。突然楼上的走廊里传来一阵喧哗声,不少学生竟从教室里冲出来,纷纷跑下楼,向我奔过来。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纷纷地冲出教室,劝阻他们的狂奔。
我与其说感动,不如说被这一幕惊骇了,我焦急地挥着双手大声地劝他们返回教室,他们不听。围住我的学生兴奋地告诉我说,有个同学在教室敞开的后门里发现了我,率先跑了出来,于是我来学校的消息便传遍了整条走廊。原来我教的初一那个班级已经打散,分到了初二的各个班级。
学生们的这种送行方式自然太出格,经我的央求还有校园门卫的干预,他们最终返回了教室。从教室传出训斥声,我知道他们在这节课上的命运。
当我离开学校的时候,回转身望见教学楼的阳台上站着一个老人,那是老校长。他的发丝愈发地白了,但腰板还是那么硬朗。我猜想他一定看见了先前发生的那一幕,抱愧地欲向他解释,他摆摆手示意我不用解释,像个孩子似的向我顽皮一笑,缓缓地做了个手势,好像对我说什么。雨大,我没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