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去了农场倒使我想起件儿时的事,我惊讶于自己如何记得那么远的事,终究也分不清是自己记性好,还是这件事的印象深。
记得儿时最喜欢在阿海哥家玩,那是农村孩子的游乐场,快乐的游戏总在上面一遍遍上演,但是令我们头痛的是宽敞的水泥汀上有个极不和谐的“包包”,像是被蜜蜂蛰了,肿起来那般。这下可好,我们嬉闹时总绊跤,以至于小朋友们恨不得踩他几脚,可它那么硬,也就讪讪地走开了,随愿意饿着肚子与一块死物有交流呢?但是我一直很好奇,水泥汀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直到某一天,打谷的拖拉机碾过水泥汀,那簸箕大的“包包”被碾破了,大家好奇地围观,裂缝里面只是一片黑漆漆,忽然捣蛋的“猴崽”学了声怪叫,围观的人哄散了一半。我跑将去问哥哥,哥哥看看那突起,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漫不经心地说:“那大概是死去的树,建房时锯断,用土夯筑作为地基的一部分,但不曾想没了上端的树桩凭着那点力道想钻出来,但最终没透过气,死了!”说最后两个字时,哥哥的音调故意拖得很长,不知是为之惋惜还是嫌它长命。
如今它还在,当日打开与外界接触的缝隙还泛着第一场春雨的光泽,当万木葱茏时,我叹息他却感受不到阳光的暖意。正蜷缩着身子,屈居于黑湿的黄土之下,冰冷无助。望着裂痕累累,纵横交错的水泥汀,时至今日,我依稀能感觉到那强大的生命张力。
我忍不住俯下身去,去倾听,去感觉他的心跳与呼吸。于是我与他有了共同的心语,因为我试着去懂他。
我可以想象他生于这世上时的灿烂时景,那时这没房没人,只有健壮的他和他的兄弟姐妹。生活是无虑的,生命的源泉自然地喷薄,阳光与河流送给他最自然的呵护,一切都像伊甸园般美好。生活的一切仿佛都萦绕着他,宁静地如水上潋滟,让他愿为之舍弃一切。
是的,当初的日子很美好,他甚至认为,自己是上帝的宠儿,他健壮,高硕,能抓住风的丝带,还供孩子们攀爬,他一如既往地守护一切。而这一切却不随他愿,变成了想不到的新景。
风卷起,带过一阵叶浪,似乎日子又翻开新的一页。是的,对生命恒久的树来说,这,太突然了……
此时他已在黄土之下,第一次他感觉那么地恐惧,不知黑夜何时变得如此漫长,起初他在等待,等待着夜的消逝,但那黑暗无边无境,他感觉自己像沧海里扑腾的孩子。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于是,他想冲破黑暗,黄土地下粗壮的根啊,就像暴动的居民般,将营养物质送到已断的木桩口,乳白的血液在流淌,生命已经拉响了警笛,他不敢确定是驶向平原抑或是悬崖。
无垠的黑暗中,我看见一抹泛着白光的区域,啊,是那树的生命之火在燃烧,火光柔和,它不泛出一丁点令人厌恶的焦烟,纯洁而素雅。因为它来自于阳光,那是我们都有的光,只不过从未如此清晰地现身于肉眼之中。
那伟大的力量,冲破了需要万钧之力才可以打破的束缚,最终在哀乐中悲壮地死去,因为生命的光离不开自然的给养。周围的灵物仿佛得到了光的引导,向着苍穹,一个劲地疯长……
春日里的媚阳,依旧和煦,照耀着大地。阳光穿过树桠组成的网,轻轻地抚摸着水泥汀的伤痕,仿佛有一个稚嫩的婴儿在里面。啊,看,那是什么?这个世界总不忘留下惊喜给生命的勇者,我惊奇地发现半朽的木桩上已然又泛出了新绿。不曾想树为自己留下了光明的种子,让奋斗而开辟的净土,得以让后者的精魂在温暖的阳光下摇曳生姿,继续生命的光华………
又是一轮晕日,斜晖大地。时过境迁,生命新的继续者,正优雅地舒展着,万缕纤臂,捕风引碟。述说着树的古老预言,谨记往事与未来血脉相连的意义。
他就那样立在那里,在宽敞的水泥汀上,成了别致的风景。根部周围的水泥已经清理,我喃喃道,终于可以尽情地生长呀。树用他的执着与坚韧,换取了生命对生命的尊重,用血液和石头的交响,画下了生命最美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