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说，我害了你，这是我的报应。
以前，我从来没有害过人，做人的时候没有，做鬼之后也没有。现在，我不但害了人，而且害的偏偏竟是你。你看，这不是我的报应是什么？
报应来了，谁也躲不掉。这么久我终于明白，不管做人还是做鬼，我等的，其实本就是报应来的这一天。我等到了，也就放下了，放下了，也就解脱了，解脱了，也就欢喜了，对吗？
再过一两个时辰，我的报应就要应验了。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报应，我知道你一定会为我伤心。只是，不要伤心太久，好吗？你只须记住，是我害了你，而不是你，害了我。
还记得我们相遇那天吗？太阳才刚刚落山，我本来不会那么早出门，可是那天我要去办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对我非常重要，我已经等了很久。所以，在最后一缕阳光还没有完全收尽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地出门赶路了，甚至完全不顾额头被致命的阳光灼伤。
于是，在傍晚中，我遇见了你。
如果老天没有安排我在那天去办那件大事，如果我不是那么着急出门赶路，也许我们就不会遇见，接下来的一切也就完全不同。可如果终究是如果，我们遇见这件事，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并且永远无法改变。
在傍晚中，我遇见了你。你就那么从我对面不急不缓地走来，青衫，布鞋，方巾，书箱，年轻英俊的脸庞在薄暮中散发出熠熠的光芒。鬼是没有泪的，可是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哭。就是这样，匆匆赶路的我，看见了施施然走来的你，我突然很想哭，而这种感觉我曾经有过，就和很久以前我刚刚离开生命，作为鬼看着作为人的自己死去时一样。
我停下脚步，并让你看见我。人鬼殊途，而我竟然在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路上，就这么轻易地，让一个男子看见了我。你看见了我，我看见了你看见我时多情清澈的眼睛，我知道，从此，前面的路已不再属于我。
后来，很多次你拥着我，抚着我额角的伤疤，问我遇见的那天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地赶路，我说，可能就是为了早一些遇见你吧。你笑着说我骗你，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欺骗了你。
可是我明明警告过你，人是不能和鬼长相厮守的，你每亲近我一次，阳气就会折损一些，很快就油尽灯枯了。你说你不怕，而且当真死了，倒可以和我长相厮守。我用尽了办法，温言软语，疾言厉色，你都-不听，只说，没有我，毋宁死。这真是命数，你越不忍离开我，我就越不忍离开你，你我都知道这样下去的结局，只是都已无法停下脚步。
天马上就要亮了，我的报应也马上就要来了。最后，我想告诉你，我只骗过你一次，其实，遇见你的那天，我急着赶路，原本是去转世轮回的，我没有去，也就错过了唯一的机会。做不成人，如今鬼也做不成了，再死一次，这就是我的报应。
第一缕阳光直射进来的时候，女鬼彻底消失了。前一个晚上刚刚死去的书生安静地躺着，面容安详，眼角微湿。那是一滴注定来不及落下的泪水。
附记：新版《画皮》和新版《倩女幽魂》无一例外地将老版中的女鬼篡改成女妖，我不知道女妖是否比女鬼更有市场，不过我知道，女鬼的故事，并不会因此而无人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