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着母亲的话,每年夏天在小麦拔节时,我就会留意瘪瘪的麦穗上扬出的花蕾。那一簇簇黄色的小花蕊,像小蜜蜂一样密密麻麻挂满了麦穗,它既像微型的小铃铛,又像盛开的喇叭花。它们爬在麦穗上轻歌曼舞,和着清风吹动的节奏,给生长期的麦苗注入新的更旺盛的力量。
我的母亲在土地上撒播幸福,在地垄上寻找快乐。麦子在她的精心呵护下,那麦秆儿可劲地把养分向麦穗上输送。一扎尺(用大拇指和二拇指丈量)长的麦穗上结满了麦粒,颗颗麦粒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在麦芒的维护下,经阳光的沐浴,经雨水的滋润,麦粒逐渐丰盈饱满了。站在地边上的母亲这边瞅瞅,那边看看,她像爱惜自己的子女那样,摸一下这棵苗的叶片,捋一下那棵麦穗枝干,脸上充满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渐渐地麦子由翠绿色转为黄绿色,再转为金黄色,麦穗上的麦粒终于忍受不住长期的束缚,欲想挣脱麦芒壳,炫耀自己金黄的圆滚滚的身姿,但麦子不倒在地里,它们怎么也挣脱不出麦壳的怀抱。
和这里不同的是,我的老家收麦在秋天。当秋风的足尖轻轻踩过麦田时,大田里就会荡起深深浅浅金黄的波纹,那波纹如潮水一般,一浪推着一浪涌动在祁连山下。麦地里,麦秆支撑着沉甸甸的穗子,被飞舞的镰刀拦腰将它们割断,再一捆一捆码起来。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我的母亲不懂和庄稼有关的传世之作。眼瞅着一地的金黄,母亲叮嘱我们放学后必须干的家务活,安排好一切后,母亲全身心投入到秋收中。在日月星光的陪伴下,母亲用一双长满老茧的双手,在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里,描绘着心中美好的图画。
故乡的秋天,村子里几乎没有人影。在各家的大田里,嚓嚓嚓,有节奏的镰刀声像琴键上弹奏的音符,悦耳动听。人口多的人家,劳力相对多,有割麦的,捆麦的,拾麦穗的,田地里笑声不断,呵斥声也不断。在我们家的地头上,只能听到单调的嚓嚓声。母亲一只手挥舞着镰刀,另一只手顺势轻轻拦住麦秆的腰间,大片麦子随着镰刀的响声纷纷倒地。我们按照母亲的吩咐,跟在她身后用柔软的麦秆做腰子(似捆东西的绳子),将割倒的麦子捆成小捆,再把撒在地里的麦穗拾干净。这时候坐在地边上磨镰刀的母亲,用手指轻轻蹭一下刀刃,很自信地放在一边,随便捡一颗麦穗,放在手掌心揉搓,然后两只手倒换,用嘴从旁边轻轻吹,反复这样多次,麦芒吹散飞落在地上,母亲的手掌心里躺着金黄色的麦粒。她仰起头,将麦粒全部倒进嘴里咬嚼。
这时候,我看到母亲嘴里嚼的不仅仅是新麦粒,细品的也不全是是新麦的浆汁,她咬嚼的是农人的艰辛,品尝的是丰收的喜悦,更是庄户人一年全部希望的感触。
起身再次扑入麦田里的母亲,镰刀飞舞得更快,更有劲了,她兴奋地对着我们也是对着麦田说话,“新麦粒真香啊,等忙完了,磨新麦子面,蒸新麦子面馍馍。”
我们也信心十足地跟在母亲身后,将撒下的麦穗拾得干干净净,按母亲的要求,把麦捆垛得整整齐齐。我仿佛看到灶房里的蒸笼上已经有新麦子面馍馍在等着我们。
“哎,田头拾干净,看你邋遢的。”我如梦初醒,凝视着眼前的情景。麦地里,没有割倒的麦子依然排列有序,棵棵相挨,穗穗齐并,静静等待着主人的摆布。割麦的女人停下手中飞舞的镰刀,捡拾撒在地里的麦穗。我走进地里,弯腰拾起一颗麦穗,也学着母亲当年的样子,揉搓后放在嘴里咬嚼。我虽然没有品出母亲品味麦粒浆汁那种情深意长的味道,但是,我嚼出了麦粒浓浓的面香味,品出了母亲对土地,对庄稼怀有的那种割舍不断的深深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