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街上的裙子好多好多。我没有长裙,走路时便细细地盯着每条扭来扭去的裙子看。一夜之间,世界清纯了一半,仿佛回到了白衣飘飘的年代。
我曾在高中公寓楼后看见一个女老师穿白衬衣小碎花长裙飘过我的眼前,远远地。我不知道它飘向了灶台还是讲台,但四五年后的今天,它还时常飘在我的眼前,一片模糊的红。
还有我那小小的美术老师,那个家在西安、面容清秀、字迹娟秀的女孩。一次,我在餐厅西面的白杨树下遇到她,看她的棉布长裙和帆布鞋一起飘过。她和一个长相干净的男孩走在一起,她痴痴地笑着,象蒲松龄笔下的小狐仙婴宁一样。毕业后的暑假,在家乡小城的花鸟市场上看见他们,她穿好看的孕妇裙,黑亮的头发已经剪短,依旧是一副陶醉的样子。
上了大学,一次上《中国文化概况》课,老师展示她留学时的旧照片。我坐在大教室的后面,眯着眼看,心想:长头发的瘦女人真好看啊。彼时的她坐在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长椅上,脸微侧以避阳光。风正吹来,发梢凌乱,裙摆飘飘。于是我一心想减肥,一心想留长发,一心想去英国。
就这样,我沉默地、些许变态地盯着飘来飘去的长裙看。边看,边将瞬间蹦到脑袋里的细小情愫种植在心里。我将这定义为我的“长裙情结”。大概小时候穿哥哥的衣服穿多了,长大了,就拼命找补吧。每个人心里,都或多或少的驻扎着一些情结吧。比如张爱玲的旗袍情结与三毛的丝袜情结。张的旗袍大都由自己设计,款式十分新潮,常引路人侧目。这倒也符合其性格:出名要趁早嘛。可她峰回路转,又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一语中的,多么苍凉!三毛小时候,老师问理想。答曰:想快长大,可以穿丝袜。遂引来师者的嘲讽揶揄。然而,万水千山走遍后,她终以丝袜自缢,追随她的大胡子荷西去了,只留疑团予后人遐想。
情结虽因人而异,或有或无,或轻或重,但我想,每个女孩的心里都有一条长裙吧。李宇春盛行的夏天里,女孩们剪短头发,丢掉裙子,酷酷地走在街上以示解放。如今,趋势已变,潜伏在她们身上的女孩儿特质复苏了。
揽一条裙子系于腰上,她依旧温婉可人,妩媚动人。它或斑斓或朴素,却都长及脚踝,轻盈柔软。它慵懒地挂在她的细腰上,在长长地夏日里摇曳生姿,在倾城的日光中灿烂耀眼。小碎花开满裙身,花瓣上荡漾着她的笑声,香蕊里安放着她的心事。它毫无怨言地与她出双入对。她在男孩子的单车后哼着陈绮贞的歌,它轻轻为她和着拍子;她在图书馆里消磨一分一秒的寂寞时光,它像一杯咖啡有着深入骨髓的温暖;她在风吹过的街道上匆匆赶路,它飞起来与风嬉戏旋即跟紧她的脚步;她在雨天里把伞丢到一边,仰起头闭上眼,它吸收着雨水与泪水,默默无言的拥抱她;她在夕阳里旋转起舞,它张开下摆接住缤纷的落英;她招架不住摄人心魄的惊鸿一瞥,它代她完成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然而,凉风袭人之时,它被纳于箱底,一场冬眠不可避免的到来了。它远离喧哗与骚动,默默咀嚼属于自己的甜蜜与苦涩,吞咽荣光与落寞。长长的梦里,它期待来年与她再赴盛宴。倘若她另有新欢,它已决心不出一句恶言。新裙子将她装扮得更加优雅得体,它是高兴的。代代相替,本是规律。然后,她嫁做人妇,又为人母,她的裙子被油烟熏染过,被孩子的小手抓脏过。后来,她腰弯背驼,身材发福,已不再与裙子为伍。再后来,当她老了,翻腾旧物,用颤抖的手拿起年轻时穿过的裙子,在灯影里细细端详。她回想它过去的样子,过去穿它时自己的样子,沉溺在旧时光里。她知道,她美丽过,它也美丽过。
长裙,伴随女孩一生的长裙,它不仅是一条裙子。
它是女孩子的心衣。
一条长裙都会承载女孩的一个憧憬、一点心事、一段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