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世界拥有它的脚步,让我保有我的茧。当溃烂至极的心灵再不想做一丝一毫的思索时,就让我静静回到我的茧内,以回忆为睡榻,一悲哀为覆被,这就我唯一的美丽。
曾经,每一度春光惊讶着我炽热的心肠。怎么回事呀?它们开得那多美!我没有忘记自己站在花前的喜悦。大自然一花一草生长的韵律,教给我再生的秘诀。像花朵对于季节的忠实,我听到杜鹃的倾诉。每一度春天之后,我更忠实于我所深爱的。
如今仿佛春已缺席。突然想起,只是一阵寒冷在心里,三月春风似剪刀啊!
有时把自己交给街道,交给电影院的椅子。那一晚,我莫名其妙地去电影院,随便坐着,有人来赶,换了一张椅子,又有人来要,最后,乖乖掏出票看个仔细,摸黑去最角落的座位,这才是自己的。被注意到了,永远便是注定。突然了悟,一切要强都是徒然,自己的空间早已被安排好了,一出生,便被千方百计往那个空间推去,不管愿不愿意。乖乖随着安排,回到那个空间,告别那个缤纷的世界,告别我所深爱的,回到那个一度逃脱,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角落。当铁栅的声音落下时,我晓得,我再也出不去。
我含笑躺下,摊着偷回来的角落。一一检点。也许,是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也许,是很宿命地感觉到终要被遣回,当我进入那个缤纷的世界时,便急着要把人生的滋味一一尝遍。很认真,也很死心塌地,一衣一衫,都还有笑声,还有芳馨。我是要仔细收藏的,毕竟来得不易。在最贴心的衣袋里,有我最贴心的名字,我仍要每天唤几次,感觉那一丝温暖。它们全真心真意待着我,如今在这黑暗的角落,怀抱着它们入睡,已是我唯一能做的报答。
够了,我含笑躺下,这些已够我做一个美丽的茧。
每天,总有一些声音在拉扯我,拉我离开心狱,再去找一个新的世界,一切从新再来。她们比我珍惜我,她们千方百计要找那把锁结我的手铐脚镣,那把锁早已被我遗失。我甘愿自裁,也甘愿遗失。对一个疲惫的人,所有的光明正大的话都像一个个彩色的泡沫。对一个薄弱的生命,又怎能命它去铸坚强的字句?如果死亡是唯一能做的,那么就由它的性子吧!这是慷慨。
强迫一只蛹去破茧,让它落在蜘蛛的网里,是否就是仁慈?
所有的鸟都以为,把鱼举在空中是一种善举。
有时,很傻地暗示自己,去走同样的路,买一摸一样的花,听熟悉的声音,遥望那窗,想象小小的灯还亮着,一丝一衫装扮自己,以为这样,便可以回到那已逝去的世界,至少至少,闭上眼,感觉自己真的在缤纷之中。
如果,有醒不了的梦,我一定去做;
如果,有走不完的路,我一定去走;
如果,有变不了的爱,我一定去求。
如果,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让我回到宿命的泥土!这二十年的的美好,都是善意的谎言,我带着最美丽的那部分,一起化作春泥。
可是,连死也不是卑微的人所能大胆妄求的。时间像一个无聊的守狱着,不停地玩着黑白牌理。空间像一坐大石磨,非得把人身上的血搾压尽,连最后一滴血水滴下时,才肯利落地扔掉。世界能亘古地拥有不乱的步伐,自然有一套残忍的守则和过滤的方式。生活是一个刽子手,刀刃上没有明天。
面对黄昏,想着过去。一张张可爱的脸孔,一朵朵笑声,一分一秒年华,一些黎明,一些黑夜,一次无限温柔生的奥妙,一次无限狠毒死的要挟。被深爱过,也深爱过;认真地哭过,也认真地求生,认真地在爱。如今呢?……人世一遭,不是要来学认真地恨,而是要来领受我所应得的一份爱。在我活着的第二十个年头,我领受了这份赠礼,我无比兴奋地去解开漂亮的结,祈祷是美丽和高贵的礼物。当一对碰碎了的晶莹琉璃在我颤抖的手中时,我能怎样?认真地满足。
当铁栅的声音落下时,我知道,我再也无法出去。
趁生命最后的光阴,再仔细检视一点一滴。把鲜明生动的日子装进,把熟悉的面孔,熟悉的一言一语装进,把生活的扉页,也一并装入,自己要一遍又一遍地再读。最后把自己也装入,苦心在二十岁,收拾一切灿烂的结束,把微笑还给昨天,把孤单还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