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春天,他蹲在井边喂小鸭子,她站在漏雨的屋檐下看他,他招招手,就跑了过去,两条小辨子一高一低,赤着脚。
他带她到田野里去抓小青蛙,一望无际的花海漫过了她的头顶,她在小径上欢快的舞蹈,跳进来去抓可爱的蜜蜂。她说,那一刻她忘记了父亲的打骂、伤口以及没有母亲的怀抱。
他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给她穿上,她的脚正在流血,他捧着她的脚,流下了伤心的泪小。第二天,他用他所有的零花钱给她买了一双凉鞋。她后来一直保存着那双凉鞋,至死,她都把它带在身边。因为,那是他留给她的唯一的信物,那是他给她的唯一的爱。
她记得她许过一个愿。在那片金黄色灿烂的油菜花田里,她看到的。童真的快乐是他给的,她吃到的甜蜜的地瓜的惊喜是他冒着被打的风险给的。她的那份最珍贵的回忆是他默默的给的。她记得她成功了的代表作是她许过的那个愿,她说我要让花开不败。
那一年,她7岁。他10岁。
那一年夏天,他为她第一次打架,那几个小混混想轻薄她。他被几个人抵在地上狂踢。她哭着把他抱在怀里,他问她:“你没事吧?”她抬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在他的额头上,他疲惫地笑了笑,昏了过去。
她去找他,他在这个地区已经很有名了,是个很多人怕的头头了。他愤怒地把她一把推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她跌倒在铺着煤渣的操场上,小石子深深地嵌进肉里,但她感觉不到一点点的痛。暮色苍惶地把她包围,她在那个没有星星的夜晚迷了路。
他说以后不要来找我。那双曾经满是柔情的眼睛如今却充满了咄咄逼人的寒气。但是她是知道的,他不想害了她,她应该有很好的前途,她是知道的。她曾不经意地听人谈起,那是XX老大的妹子,别动。她是知道的,他,正躲在某个角落暗中保护她,她是知道的。
那一年,她17岁,他20岁。
那一年秋天,她要嫁人了。
新郎是这座城市有名的青年企业家,有丰厚的家底,光明的前程,俊秀的外表,不俗的气质。最重要的是爱她。
她回来看他。他已经是这个小城的一个普通的公交车司机,平头穿着结实的蓝卡工作服,吃五块钱一份的快餐。
他早已结婚了。新娘是一位干练的农村姑娘,精明、健康。他是在婚后3个月告诉她的。那一夜,她抱着那双早已磨破了的凉鞋坐到天明,第二天答应了那位爱她的人。
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了,她突然这么荒凉的察觉,但是说什么也来不及,她想起了七岁那年在他的背上沉沉的睡去,他唱着外婆的摇篮曲,星星在他们头顶眨眼睛,是一种踏实的感觉。
她站在驾驶座的后面,从反光镜里看他,还是那张不知在梦里出现了多少次的脸,他畜了小小的胡须,看上去是那么可笑。但是她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知道,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公车上很挤,她却感觉很冷。
从起点到终点,他一直没有看她,至始至终都不说一句话。她没有下车,一趟一趟来来回回地穿梭在这个小城的街道上。
路边广告牌上满是她设计的图案,那是她曾经的梦,那是她永远也不能实现的梦。
交车的时候,他拎着她的皮箱,把她送到车站。他说:“你走吧。”
那一年,她28岁。他30岁。
那一年冬天,她辗转从以前的朋友那是听说,他出车祸了,为了躲掉失控的小轿车,急转弯里撞破了桥栏。
她扶着墙,面色苍白地走出医院,她努力地掐自己,咬着嘴唇,她虚弱地靠在石椅上,她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
三个月后,她生了一个男孩。
她把他取名为念风。风是他的名字。
那一年,她28岁。他死了。
她不知道每当他穿梭在立满一幅幅的广告牌的大街的时候,他是多么幸福,那是多么多的油菜花啊,那是光着脚有着欢乐的笑的小女孩,该是多么的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