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是四个女儿的母亲。小麦是最小的。
在那个以生男孩为王道的年代,有个儿子不仅是延续血统、将来养老的保障,也似乎是父母能在人面前理直气壮、挺胸抬头的砝码。而当第一个男孩仅几个月便夭折后,他们的命运便发生了一个大逆转。
在全家人对男孩的期待中,伊的三个女儿相继出生了。生活一次又一次的捉弄她,作为儿媳、妻子,尽管她没有丝毫错误,面对众望与无力,婆婆渐渐的冷遇,生育政策带来的的压力,委屈和无奈的泪水,只有自己默默地咽在心里。她用一颗异常坚强隐忍的心,面对生活给予她的一切,直到,小麦的出生,她也认命了。
小麦常常想,如果当初大哥没有过早地离去,或者她的三个姐姐中的其中一个是男孩,那么她的降生,就不会是一个可能事件。她的出生,像是一个不寻常的奇迹,冥冥之中,命运赐予了她和伊这样一份难得的缘分。而她能够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伊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心身上的苦泪折磨,她一出生,就欠了她太多太多。
伊有个善良坚毅的丈夫,对每个女儿都疼爱有加。他们没有送走一个女儿,没有像别的人家很早就让女儿打工赚钱受苦,而是把她们一个个送进了校园,直到她们都踏进了大学的校门。而他们,始终是一对普通的农民,辛劳而坚毅,怀着希望,带着骄傲,耐心地前行。
小麦两个月时,丈夫还在县城上班,婆婆不闻不顾,她一个人打理家务,照顾孩子。中午做饭时,小麦醒了要找人抱,她就弓起腿,脚搭在灶台上,一手抱着小麦,让她坐在弓起的腿上,一手洗锅做饭。
小麦两岁时,伊去地里干活,带着孩子们,带上一袋吃的。她一个人忙碌,孩子们就在田间玩耍,玩累了饿了,就去找东西吃。小麦总是没过一会儿,就跟在忙碌的伊身后嘟囔:“妈妈,回家吧,回家吧……”一直这样嘟囔了好几年,直到她懂事。
小麦上幼儿园时,开始送她去,因为怕生,小麦死活都不肯呆在那里,伊一要走她就哇哇大哭。伊就陪她坐在小小的板凳上,让那小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陪她听阿姨拉手风琴,小朋友们唱歌。
小麦一年级时, 春节前的期末考试得了全班第一名,到中心校开表彰大会,要求家长参加。在伊的强烈建议下,小麦穿上了她给买的粉红色的新衣服,在一片蓝校服中别出一格。在激昂的进行曲中,一排排小学生上台领奖。伊回到家时,欣喜地对家人讲:我就瞧咱们家小麦,上台时迈着大步,昂首挺胸的,特神气!伊那骄傲幸福的神情,小麦至今记忆犹新。
小麦四年级时,初春的麦田里长满了荠菜,周末小麦总喜欢提个袋子拿着小铲去挖荠菜,是全家喜欢的一道新鲜的美味。下午放学回家,伊很开心地告诉小麦,她用昨天小麦挖回来的荠菜给她做了荠菜鸡蛋水饺,等她回来吃。伊把荠菜一遍一遍地洗净泥沙,摘去老叶,做成精致的饺子馅。她知道,小麦不喜欢吃猪肉水饺。
小麦七年级时,在三里之外的邻村学校,每天晚自习回家,推开门,就会看到他们房间淡淡的灯光。伊总是在锅里为她留着晚饭,让她每晚回去再加一顿热餐,担心她在学校吃的不好。小麦让他们早早休息,可是那灯光,依旧日复一日地每晚迎接她归来。而他们,常常是撑着疲困的双眼,或是电视开在那里,人已经熬不住进入梦境。那些夜晚,灯光透过窗子洒在院子里,总能让她大胆地迈步向前。
九年级时,小麦骑单车赶到十里之外镇上的学校上课。还没有住校时,每天早上伊总是准时地早早起来为她煮满满一碗面,上面躺着一个嫩嫩的荷包蛋。后来小麦告诉她不想吃荷包蛋了,鼓鼓的一个好腻。第二天早上,没有了荷包蛋,换成了细细的蛋丝,夹在柔软的面条中。其实,小麦只是想多留些鸡蛋,给身体不好的老爸吃。
后来小麦住校了,每周回家一次。春天,伊买了十只毛茸茸的小鸡,小麦回家看到时欣喜极了,那一团团淡黄的小生命,精巧而神奇。后来每一周她回家,它们都长大好多,长出了粗长的羽毛,强硬的翅臂,变成另一个摸样。小麦总是忍不住对伊惊叹它们竟然变化这么大,她被强大的时间震撼了。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