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了,失业了。她很茫然,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她性格内向,在人际关系方面一窍不通,家里也没有任何关系或背景。眼看着昔日的同学已陆陆续续地参加了工作,她心急如焚。好像长征途中一起走过的伙伴,继续前行,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岁月的洪荒里。几分孤单,几许绝望。
考研,最终她选择了这条路。家里人都很支持,因为他们都对她抱有很大的期许。她其实没有一点把握,但又不甘心选择一般的学校,于是把目光对准了那所全国有名的重点院校,那是她高考填志愿时想都不敢想的一个名字。总得试一次,她想。
赌注越大,风险越大,压力自然也就越大。她害怕失败。她知道爷爷奶奶还在等她“争口气”,她知道村里很多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在这个竞争白热化的社会,她更知道自己的胜算并不太大。一个人孤军奋战,跨校、跨专业、不固定的学习环境,时不时弥漫在脑海里的绝望、对未来的恐惧……所有这一切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不知谁说过,保研的过着猪一样的生活,找工作的过着狗一样的生活,考研的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她觉得这话放在她身上简直比真理还真,她觉得自己就是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能否支撑到考试那一天。
她开始思考人活着的意义,开始在网上搜索与死亡有关的词句。在她眼前,只有暗沉沉的、未知的前途,找不到生命得以继续灿烂的理由。如同抽去了鲸骨的婚纱,纵然还是一袭洁白挂在那里,却再也觅不回那种蓬勃、灵动的美,那种充满张力的婉约,只剩一具灵魂萎缩的躯壳。
她讨厌坐车,不到春节是不会回家的,这次却不得不为毕业后户口的事回一趟老家。
爷爷奶奶很高兴,一如既往地到马路边来接她。她还没站稳,爷爷已经拎走了所有的行李,奶奶则一个劲地催促她走快点,说再磨蹭菜就凉了。
她没来由地鼻子泛酸。
吃饭的间隙偶然一抬头,她瞥见天井的雨台上竟冒出一把浓稠的绿色,其上甚至还点缀着几朵羞涩的白色小花,素雅而纯粹,在阳光下透出一股微醺的醉意,似乎含笑地摇摆在微风里。
她惊呆了。爷爷奶奶只会种菜种果树,是不会种花的。她猛然忆起,大概五六年前,是她亲手种了这盆兰花。那时候因为年少调皮的天性,她将偶然得来的一个花盆装满了黄沙,随手拔了束韭菜样的的兰花杵在里面,沿着雨台旁的梯子爬上去,将那苦命的花安置在了风霜雨雪里,后来梯子被移走,她就再没去看过,这盆花,终被她遗失在了记忆的荒野里。按理说,黄沙难以蓄水,花盆底又有漏孔,夏日的阳光又那么毒辣,在无人料理的情况下它绝无生还的余地,它到底是如何战胜自然这样一个庞大的敌人,战胜自己必死的命运得已存活下来,并绽放出如今的光彩呢?她很惊讶,也很好奇。
“那花说来也怪,第一年的夏天过后好像死掉了,叶子都全枯了,谁知道第二年春天又长出来了,还开了花,夏天一到哩又被晒枯。但从此以后啊,只要一下雨它就跟春天屋后的竹笋一样噌噌地生长、开花,不停地黄了又绿,绿了又黄,莫不是有菩萨保佑?虽然没有死,但永远都是那么小小的一束,要是种在菜园里指不定好大一片了……”
听着奶奶絮絮叨叨的讲述,她眼里渐渐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来。没错,她被感动了,被这小小的、不死的兰花感动了。在这小小的、不起眼的一束绿色面前,她赧颜了。
她搬了梯子爬上去,兰花依旧旁若无人地扭动着她的腰肢,吐露着它似有若无的芬芳。她轻轻拨开长了青苔的黄沙,映入眼帘的是一颗颗结实的、仿佛积蓄了无限力量的小球茎。原来,这就是它不死的秘诀所在。
外表稚嫩的兰花,内心竟如此顽强。正因它葆有无限的能量在球茎里,它才有了源源不绝的动力,才有了抗击风霜的勇气,才造就了一枯再枯,一荣再荣的奇迹。烈日可以压制它暂时的生长,却抹杀不了它重生的欲望;风雨可以摧毁它外表的脆弱,却奈何不了它内心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