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一点傻气和疯狂,谁还能记起自己也曾年轻过呢!
聚会的时候,水宁几乎没有话。因为年纪小,个子也小,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可以被列入忽略不计类,连学校运动会的入场式,因为个子不达标,她也没有资格加入。等水宁到了美国,看到美国学校里高矮胖瘦一哄而上的场景,心里着实大大地羡慕了一番。多次领教那些来自大城市的同学的见多识广和连珠妙语之后,水宁越发觉得自己如米粒之光,难与日月争辉。于是,她服服气气地把自己定位于陪着笑的配角。
日子波澜不惊,稍带点落寞。直到一天中午下课,水宁和一帮同学从教学楼里出来,一眼瞥见走在前面的一个友谊宿舍的男生,单薄的身影被阳光拉得更加细长。她的脑海里跳出一个诗一般的句子:阳光下,男孩踽踽独行。那一刻,她笃定这不是她的想像,而是她在无意间读懂了另一颗心的孤寂。后来被他一次次追问:为什么?水宁只能低头无语。如果她告诉他,因为即使在人群中,我也认得出你的孤独。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呢?这恐怕比后来流行的前世恩怨说还要玄虚些吧。
那种感觉从此不肯褪去,令水宁心里的温柔如泉水涌出,渴望去抚慰,去温暖,去给予。爱情,在那个春日的午间不期而至。
(二)蒹葭苍苍
那天,老公问水宁:上大学的时候,你都在忙什么呢?
水宁想了想,郑重地说:失恋和写诗。
那一刻她觉得有点冷,害怕守望爱情却终于失去是她的宿命。她向老公怀里靠了靠,他敦厚的脸和宽厚的肩膀给她以踏实感。借着老公的体温她告诉自己,如今我已是水宁而不再是水凝了,那彻骨的寒冷总会慢慢消去,我的生活会如水一般的宁静。
那个春天的爱情自从在水宁心里生了根,就借着天时地利蓬勃地长起来,终于有一天水宁觉得需要为它作出一个决断。自幼从乡土所吮吸的泼辣和倔强,让她在做事的时候从来不缺乏勇气。虽然水宁曾经检讨自己的举动是否多了鲁莽,少了女孩儿应有的矜持。但在有了更多的阅历之后,水宁仍然相信,该经历的总是无可逃避,套一句俗语,青春无可后悔。
那一晚男女生们从郊外的公园回学校,他骑车带着水宁,在校门口昏黄的灯光之下,水宁鼓起全部的勇气嗫嚅着:你知道,我……你。如此抽象的表白,恐怕在现在的社会已经绝迹了。对于那时的少男少女,“爱”这个字神圣得只能被摆在祭坛上,需要的时候只好用“喜欢”来代替。水宁羞怯得连“喜欢”都无法吐出,可暧昧的语气还是传达了一切。男孩儿几乎从自行车上跌下来,车把晃了几晃,终于还是稳住了,他一面道歉说,对不起,天太黑,看不清路。一面问,你刚才说的什么?这时候水宁的勇气已经用完了,她怯怯地说,没有什么。男孩儿却不给她收回的机会,问她,你是不是……喜欢我?
水宁的爱情表白到此结束,没有YES或NO的回应。可对水宁来说,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她已经用心做了一个小船,把她的爱情放在上面,让它漂流而去。她所能做的只是守望而已。回首往事,水宁轻声问当年的自己:你到底爱的是对方,还是自己的爱情?当年的她还没有学会自我检视,她对对方一无所求,只知道直面自己的感情,并且固执地坚守到底。
校园在城市的南郊,离女生宿舍不远就是野地,长着成片的芦苇,每夜有蛙声不间断地从那里传来。他们有过几次约会,在芦苇地边的土路上边走边谈。比起校园的其它地方,这里显得有些荒芜,不适合花前月下的情人,对于不即不离的二人倒正是地方。那条路不长,一个晚上,不知被他们的脚步量过多少回。那时已经开始流行琼瑶的《在水一方》,水宁知道,歌词源自《诗经》的《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即芦苇,如此雅致的名字,携来如此美妙的意境。人在天涯,心已沉醉。
两人相处向来都是以他为支点转动,多数时候是他在说话,而她静静地听。这不是水宁的本性,但这是爱情的天性。“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的心里是欢喜的,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