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他是一家之主,我,妈,还有哥,都听他的。一天,他抽着烟,用深邃的眼神望着我“王琳,你别念书了,家里就供得起你哥一个人,”我一越而起,朝他大叫“凭什么?你们从来都是这样不公平!”我知道,念书是我唯一离开这里的办法,我需要这双翅膀,它会助我离开,飞翔。他眉眼间被烟熏的发黄的皱纹没有向往常一样迅速集聚一起,还是纹丝不动,我从他眼里看不到任何波澜,看来,早就料到我会有这种强烈的抵抗了。
于是,我走了,离开这个我早已厌烦的小地方,带着满满的悲愤与痛恨。我咬牙生存,打工,拼命挣扎,自己也能上大学。累了的时候就会想起他的那句话:“反正你也念不出啥来。”心一下就被汹涌的潮水淹没...我倔强抵抗,我感到不公,我是被放弃的那个。我,被放弃了。我无时无刻感受到那种被推入深渊的恐惧,夜里,冷得厉害。
我拥挤在这个本不属于我的世界,有了自己的事业。我有房子,有车,有公司,而我哥只是个小学教师,不及我的一半,想起这些,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成功,他是错的,我拼命去证明他是错的,没有一丝快乐,心只如死水。我放不下啊,我一直在狠狠的恨他。每次不冷不热的回应着他们的电话,都像陌生人一般,无话可说。我邮寄去很多东西,那是我的炫耀,我的报复,一种成功的证明。
那天,第一次接到他打来的电话,我很激动,8年,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他终于放下倔强,投降了。
“琳琳啊,是我。”他的声音沙哑的,不如当年沧劲有力了。
“你好,有什么事吗?”我镇静且生硬的回答。
“诶,这么多年,你还行吧。”
“还行。”
“恨我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诶,恨吧,只怪我对不起你……”他在那头叹息,似乎在忏悔什么,但都已经迟了。
“有什么事?”
“没事,你忙你的吧……”
我放下电话,苍然欲泣,我有些释然,他欠了多年的道歉也还了。这么多年我所经历的年岁是在痛苦中挣扎过来的,青春期里的愤怒一直追随,恨的种子一直埋藏,放大我的悲哀,我却不知道我一直在折磨自己,换取的却不知是什么。
几天后我突然想回去,风尘仆仆到了家门口,有些犹豫。好些年了,家里破了,旧了,那棵合欢树正蔓延它的芬芳。推开门,母亲一身灰尘,头发蓬乱,正坐在院子里洗菜,看到我,呆了,连忙扑过来,却不敢碰我,只是在一旁哭着,骂着。他闻声过来,痴笑着,傻傻看着我叫琳琳,脸像被风干了的腊肠,干枯的手紧紧纂着我邮寄过来的衣服,没一会便蹲在墙角,满脸严肃与愁苦,又轻轻啜泣起来,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我有些心痛。原来3年前还在到处找我的他得了脑膜炎,坏了脑子,打着以后,就痴傻了,只有极少的时间回突然清醒,但还会到处对人说我有出息,收到邮寄来的东西竟然会哭,会开心的笑。原来他一直都是爱我的,我流着泪走过去,蹲在他旁边,想抚摩孩子一样摸他的脸“对不起,我错了。”他猛一回头,直直盯着我,便扑在我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我知道,他一直爱我如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