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我回到高中的校园,一个黄昏,一个人,一条望得见尽头的水泥道,一串跫音在地面蔓延,我还是会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些夜晚,喧闹的人群,悸动的心,和斯人的侧影。
晚自习结束时,总是一阵喧闹。有些人表情还略显僵硬,恼人的作业似乎麻痹了大脑的某些神经。校园里的空气格外清新,湿湿的,杂着树叶的味道和说不出名来的花香。
我依旧不习惯背一个大大的双肩包,尤其是这样的初冬时节。于是依旧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印着夸张造型的模特的购物袋,很自然地挽在左手腕,手斜插进兜里。我 不喜欢昂着头走路,那使我感觉自己像一只母鸡。然而我又时常悄悄地在一旁观察着昂首挺胸的女生,还真是各有特色呢,有一个叫晚晴的瘦瘦的女孩子,弱不禁 风,但当我靠近了时,又蓦地觉得一股灼人的力量——她骨子里可不弱,我想。
我算是个好学生,从老师的眼神里可以意会出来,如果我没有判断失误。可是每天晚自习后我大概就不属于好学生的圈子了;我不参与那些异常热烈的学术讨论,当 然,也没人邀请我。这正合适,想起左小祖咒的这首歌名,我偷偷地笑了,其实我是正大光明的,只是黑夜里一切行为都有些暧昧不清。
水泥的大道,不宽不窄,路边有镶嵌的大理石块。喜欢踩着它们,一格一格地数,好像就有了一种踏实感。我知道,或者我猜,他在路的另一侧。这样不远不近的距 离,正好。我不钝,起码我察觉了他的心思;他呢?知道我的心意么?也许我太邪恶了,隐藏地那么深,这是我很多年后才意识到当时犯下的错误。我这么走着,低 着头,因为想到他在人群里故作镇定又急切地寻找我的身影,嘴角就藏不住一丝笑。我抬头时,看到他正东张西望,竟有些心疼。然而这心疼的感觉也着实让我自己 诧异不已呢,我和他甚至算不上熟人。这样的距离正好,淡淡地,也还是有怡人的味道,我努力捕捉着。
确切来说,我们是因为一场English speech competition而认识的,彼此欣赏。那时,我很清楚,很多人仰慕着我的才华,但我心里发虚呢,我投入进去时,是真的忘我了。于是,有人以崇拜的眼光打量我时,我竟像做了贼似的,浑身不自在。我欣赏他,也许正如他欣赏我;我宁愿这样想。
初次见面,他为我开了门。我在走廊里徘徊,不知道老师的办公室是哪一间。忽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确是很温暖,喊出的是我的名字:彧旻;我转身,回头,他 憨憨的笑在走廊的尽头在时空的一点定格;很多年后,我的记忆越来越斑驳,却总也抹不掉那张笑脸的烙印。他很高,可我很少仰视他。我习惯低着头,好像自言自 语,他却总能清晰地明白我的意思。
有一个晚上,学校的路灯全都换成了仿古的那种,镂花的灯罩有几分格调,昏黄的灯光氤氲在雾气里,喧闹的人声似乎在另一个世界里回荡盘旋,我还是沉浸在一分 莫名的静谧里。紫色的外套,韩国风,其实我倒不是什么潮流达人,只是很享受那种穿在身上宽松的感觉。紫色,包裹神秘,寓意高贵?然而谁都知道那个叫彧旻的 女孩子大大咧咧,家境一般,与高贵这个词,且不说无缘,起码显得不搭调。谁在乎呢?这样踩着一块赭色的大理石块时,我又笑了;他走在和我几乎平行的线上, 只是隔着一条路的宽度。后来,有一回我在梦里把它称作一辈子的距离。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涌过来,我只注意到她们嘴唇飞快地翻动,像鱼嘴不停地吐泡泡,说 了些什么我还真不知道。我唯一能感受的是他的目光,灼热。夜色很浓,我站在一个巨大无比的舞台上,没有观众,没有导演。我就是唯一的出席者,表演者。唯一 真实的是我的情感;演员须付之生命,倘若他的情感干涸。花季的女孩子对爱情有怎样曼妙的幻想都不为过,我那时是想不了太多的。我喜欢他,就像我不喜欢他。 有一回他叫我失望了——走得很近了,我第一次抬起头,那时的脸蛋还是稚嫩单纯的,我确信无疑。他像受惊了一样,快步走了,走到路的另一侧。于是,又是隔着 这样的距离,我感受着他的存在。心里忽然就有份失落,真实得让我坠入喧闹的人声里,加快脚步,好像为了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