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银月如钩。
墨色渲染的夜里,只听得见他沉重的喘息声,重重的气息直接从他的肺叶吐出口鼻,如一只巨兽沉沉的酣眠声。他惊恐的望着天空中那皎洁的弯月,心口起伏的晃动着。
他是个诗人。
诗人本不该这样的。诗人本该风花雪月,舞弄着一把白玉折扇随口吟唱着几句好诗,手捻玉液杯,然后自顾自的对月自饮,抚手而笑。甚好些的,便是佳人在旁,鼓乐颂词,美如画境。
人说诗人都是天下下凡的清闲散人,乐的人间逍遥自在,哪里管得人世间的喧嚣。
他却不是,如今的他,狼狈的如此不堪。透着银箔般的月光,可见他手抚着肚子躺在一处溪涧里,头发凌乱的松散着,发簪歪歪斜斜欲坠,脸上由于不常运动而突然跑的太喘而呈现出一片红色,喉咙口有些沙哑的大口喘着气。
哪里还有着诗人的半分模样?
待稍微缓过了些气来,还不及饮几口溪水,先抱了抱胸口,确定东西还在后,他舒了口气,极为小心的欠过身子就往身后望去。
他的身后,是一片占地极为广阔的营地,一眼望去,似有着数万人驻扎的模样。营地此时灯火如昼,一列列士兵精神抖擞的绕着营地四周巡逻,手里持着一杆长戟,带头的兵手中持着一杆火把,如一只猎豹般警觉的查看着四周,一旦有什么异样,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拔出腰际的长剑,带着自己的兄弟上前厮杀。
营地的上空,一只长约十数米的旗帜迎着晚风呼啦呼啦的飘扬,旗帜上写着俊逸的一个大字:“曹”。
曹字,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就是一把无与匹敌的长枪,无法刺破的甲胄。这个字,曾带着百万雄狮,如猛虎一般撕咬,吞噬了袁绍的大军,锋利的爪牙如利刃般切割了袁绍的咽喉。
这个字,不是皇家姓,胜过皇家姓。
小心的看了又看,他发现,身后的曹营确实没什么异样,这才定了定心情,手微微一掬,袖口挽起,掬了一手清水,一饮而尽。
又喝了几口水,他这才平静了心情,从溪涧中站了起来,映着月光,以溪为镜,整理了下自己散乱的容装。
他笑了。看着溪水里自己那副不堪的模样,嘴角咧了咧,轻蔑的笑了。
儿女情长,被乱世左右。
谁来煮酒。
用手缕缕那早就散乱不堪的头发,生涩的将头发再一次盘起来,对镜,将玉簪插了上去。这些,本该是他的仆人做的。
本是清散人,怎堪揽重活。
跌跌撞撞,又走了好些路。脚下的轻缕鞋早就被他踩破了,脚踝上夜留下了许许多多荆棘的划痕,手臂上也多多少少留下了些鲜红的印记。
他停下了身形,微作休息,抬起头,望着前方。一条长长的河顿时映入眼帘,河水依着高山,映着弯月,波纹随风微微拂动,月影便如舞女在明镜般的水面轻轻扭动蛮腰,美意顿生,河岸边还有些许水草,几只灯火昏暗的渔船。
诗意。浓墨般的诗意。
离诗意更近的,还有回忆。他眼神渐渐开始迷离,回忆起了初见她时候的景象。他那时竟真不敢相信,世间还有如此女子,如诗如画,清单脱俗,明眸善睐。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可是命中设定,他与她,只能相见,别无情缘。
天不遂人愿,偏使侬见郎。他苦笑,那女子,被他的父亲抓来,送给了他的长子,就是他的大哥。他无言以对,只是苦笑,恭喜大哥了。
当晚,苦竹瘦林,独饮黄昏酒。背对红烛。
他还是离她而去了。他知道,她是属于自己大哥的,从此,她便是自己的大嫂。古训如脖间刀,稍稍触及,即是大罪恶。自己只有远离,才不至于犯下大罪恶。所以,他独自孤身瘦马,缓缓行矣。
然后,他行至洛水,感触颇多,执笔挥毫而下:“感甄赋”。
如今自己又行进至这湖水,境况却大不一致。上次心伤而辞,此回落荒而逃。
唏嘘之际,从渔船上走上岸来了几人。
他惊讶了。此人正是自己的大哥。
哥,还是不肯放我麽。他苦笑。他本是被他大哥关押的,可是他生性便是向往自由的。权势纷争他可以不管,可是,他需要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