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汐
高一开学那天他坐在我们前面。我看见他习惯于微弯的脊背，埋在头发里瞌睡的眼睛，很好看，拥有这样沉谧外表的人。航湖说：他叫神曲，我们小时候认识的，恐怕他现在不记得我了。
他果然不记得航湖，就像刚认识我一样交了航湖这个新朋友。
后来熟悉了，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我的外表是很会骗人的。”我一副失望而又无奈的表情，说：“没错，第一次看见你，还以为你是一个很静很深沉的人呢，没想到啊，现实是这样残酷的！”后来听多了他说的话看过了他写的文字，我往屏幕上打出：“一直以为你很没大脑，甚至幼稚，其实真实的你深得很可怕。”他快离开的时候我过于冷静地告诉他：“好像跟你很熟，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你。” 我以为我可以了解你，可是没有。
他总是喜欢在键盘上打出我看不懂的编码。他想做网络工程师。他父亲说如果他真的喜欢电脑，读完高中送他去日本的大学学习。
可是我总觉得，他适合做一个摄影师。在有橄榄形绿叶的树荫下，有温软的风可以吹起他温软的头发，穿他喜欢的释去了领带的白色衬衫和休闲的粗布长裤，目光透过黑色长镜头，然后摁下快门把所有的光影结集在底片上。让我看见他的嘴角轻扬，一撇不尽然的微笑。
尽管这样，我还是在互联网上痴痴看着他做的一张一张的网页，他用另一种方式诠释了他唯美的忧伤。我不懂，他为什么总是这样独立不变，不让别人了解。
了解了越多就越明白懂不了他。懂不了他为什么要选择离开。他跟我说过他不喜欢这里，总有天会走。我那时假装不痛不痒的样子：“走之前说一声啊，不要突然跑掉，我会以为欧神曲逃学了的。”然后继续跟什么事没有似的笑靥如花。我总是忘记悲伤的表情，我想如果哪一天我想起也不会在他面前泄露半点。我要一直一直在他的面前开心下去。
终于有一天熄灯后他发给我一条简讯：“手续办好了，我明天走。”我啪哒啪哒按键回复：“欧神曲，你滚蛋。”然后扯了几张心相印躲在宿舍小小间的浴室里淌眼泪。我被光亮的四面白壁关着，啜泣使我呼吸困难。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只是忽然很绝望，他的选择，我不懂谁能改变。出了浴室我还得摸黑洗衣服，眼睛还是一直流出水滴落到水盆里。我才意识到我的眼眶大概很浅，眼泪才会这样容易溢出来。我以为自己很坚强，却害怕再听不见神曲的声音——“小汐……小汐……”。
他走了。没有再给人道别。
“勉强说出你为我寄出的每一封信/都是你离开的原因/你离开我就是旅行的意义”
深釉
“旧汐，你喜欢神曲对吗？”
……
12点，空调让整个寝室成为一块冰凉透明的薄荷布丁，我仍然醒着。扯平睡裙，踩着梯子从上铺爬下床喝水。旧汐伏在桌上打着手电血拼，书本上一圈昏暗的光圈围起一个鲜有观众的舞台，发丝细细的影子在灯光里独舞。她的耳朵里塞着耳机，是神曲的CD机，乐音使她完全不能感觉到舞台以外的任何东西，静静的，褪去白天里她喧嚣吵闹的外衣。我太不喜欢白天里的她，太闹，没有烦恼似的，令人羡慕而鄙夷的，神经质地闹。
然而入夜，旧汐却总是给我很孤独的感觉，尽管在这孤独盛开的时候她总是微笑地迎接，甚至让人错觉她顶礼膜拜这些痛苦。
CD是神曲刻录的，播放着我所不能了解的他们共同喜欢的歌。我忽然感悟到，神曲的孤独和她的孤独是相同的，可是，却终不能互相契合。
像薄荷一样清凉得让我不舒服的水顺着我的咽喉下坠。
“旧汐，你喜欢神曲对吗？”我只是一时冲动这样对她说，我用勇气极力使我颤抖的语调冷静。我看见她捏着耳机的指尖在尴尬中停住，眼睛里掠过一闪即逝的慌乱。她不会自卫，就像一块裸露的箭靶，不懂得当箭射来该用哪里去挡。我知道，我击中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