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我大十四岁,我今年二十四,算一下,她都三十八了,不年轻了。
要让她说,她一定会说她是看着我长大的,然后絮絮叨叨把我的糗事一件件抖落出来。可在我的角度看,我何尝不是她成长过程中的亲历者。
她刚上班那会儿,也就二十郎当岁,比我现在还年轻,爱臭美的不得了,桌子上一堆瓶瓶罐罐,大大小小的耳环不下十对,脖子上挂的珠子链子塞满一抽屉。我那时小,没有审美观,觉得把脸化成花猫就是好看。我偷用她的唇彩,偷搽她的粉,把她的衬衫当裙子。每天晚上坐在她小阁楼的台阶上,盼着她约会回来,赏我罐绿豆沙喝,然后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打扮得花枝招展,趾高气扬的踏着高跟鞋出门。
那时候,我是她的小屁精,她就是我的神。我的第一颗大白兔奶糖,第一袋牛肉干,第一颗果冻,第一个会笑会睡觉的娃娃,通通都是她给买的。我童年的记忆里满满都是她。她带我去公园,去动物园,逛夜市,去朋友家。她去上班,我拖着她的衣襟不让她去,像块牛皮糖粘着她,坐在地上干嚎许久。于是,她上班也带着我。那时夏天厂子里发冷饮,有奶油雪糕和可可雪糕,她拖着我捧着纸盒一个阿姨一个阿姨去“化缘”,然后在墙角铺个纸板,她工作时,我就坐在纸板上捧着一盒子雪糕嗍。她的男朋友那时在开卡车,很高很架势的那种,他们去约会,把我抱上车子,很拉风的在工地转。很多年后,她有天跟我说"你姨夫说,当时恋爱时,一看到我牵着你出来,就觉得我像已婚妇女。”
她恋爱那会儿,爱看港台剧,爱听港台歌,动不动就哼“不要问我从哪里来”,学港台腔,矫情的叫我喊她“姨妈”,说叫姨多土。我说你是我姨,又不是我妈,为什么要叫姨妈。后来。她有了小孩,有一天,我把她家娃娃头碰了一下,娃娃大哭,她很紧张的训斥我,我钻进房间里使劲哭,突然晓得她毕竟不是我妈。
那时我因为家里变故,寄住在外婆家,家里没钱,我又倔强傲气,从不服软,自然不招人待见,外婆说我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我拿白眼看所有人,却只听她说话。没有人知道那个坏脾气丫头的心里尽是青春期的叛逆和不能言明的伤。我跟她说:"哪天你死了,我就活够了。”有一次,有同学把我作业忘交了,老师让我去办公室,我也不解释,我也不去,气的老师要见家长,她去了,结果后来老师在班里向我道歉。我莫名其妙,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坐在办公室哭,说小孩不容易,让老师不要找我麻烦。
后来,她生病住院,别人让我去看她我也不去,她所有的状况都是我听来的,只知道她是胃和肠子有毛病,说疼得在床上打滚,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只有一次,学校组织我们看话剧,在人民医院附近,结束后我一个人去了医院,按听来的床号一个一个去找。找到她时,她正在犯病,疼的脸色都变了,不住的呻吟着,她让我把她脚扛在肩上,我扛着,她不舒服,大声的骂我,手死死的攥着被子,我姨夫在背后撑着她,和我说别害怕,我止不住的流泪,心里堵得要抓狂。从那以后,我讨厌去医院,讨厌看到她头发湿湿黏在额前,疼的全身痉挛的样子。她的病后来更严重了,别人更频繁的去医院,包括外地的我爸我妈都来看她了。我爸我妈硬拉着我去医院看她时,她正坐在一张躺椅上,一个椅背上耷拉着一个毛巾,旁边坐的站的都是亲戚,她被围在中间,那么小的一个人,不时点头应付着旁边人的话“你要好好养病啊."“别担心,你年轻,什么都能扛过去。”我觉得这种场面很搞笑,像极了电视里的临终告别,借口洗毛巾去了卫生间,在里面呆到眼泪鼻涕都搞定,洗把脸,再拧个毛巾出来。她受了很多罪,不过都挺过来了。
她现在开个小卖铺,其余的时间就看着她家女儿,她女儿现在十二岁,念六年级。那小孩没事问她妈“妈,你最喜欢哪个人。”她说“除了你和你爸,我最喜欢囡囡。”囡囡是我的乳名,这个事是那小屁孩告诉我的,看来那小孩心里很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