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牡丹开了满地,桃红色的淡雅,无法遮掩下放尘俗的高贵。周围是一片青葱,由微风轻轻洒落的翠绿,让旅人的脚步有了迟疑。躑躅蔓草间的不安情绪,随着飘落的细雨,不仅淋溼攸关时间的平淡,还让梦幻与现实的纠缠,难以叁言二语梦断。必须双手精确画一个圆,将思绪渗透的空间,毫无遗漏侷限起来,成為心的密室。
心的密室构筑之后,就交由「想像」去装饰、美化这私人的广阔梦境吧!首先终年得都是雨季。落雨的频繁,无非间接褪去,大地表面的污浊与冷酷。而浑身溼透,让白皙、细嫩的肌肤在单薄的衣物下若隐若现,蕴藏难以温衡的阴柔美,宛如散射七彩的融冰。甚至可概括所有悲伤的理由。
冷雨和热泪是极度相似的。身為柔弱的流体,都具有改变温度的魔力。在雨中可以不必流泪,因為那是多餘的憔悴。他人永远无法窥知悲伤的证据,如泪一般,斜密的雨意,刻意翻覆情绪的储槽,毫无节制的流洩,直到零度以下。我撑着无形之伞,从遥远的沉默而来,只為一座映照真实的湖。
无人留影的夏宵,正适合蝉声与蛙鸣的交互演奏。耳畔有一隻妖精盘旋飞舞,轻灵的身躯小巧动人,透明的薄翼却洒落让人沉眠的鳞粉。我不為所动,凝视摊在眼前的镜湖,内心平静无波。狠奇怪的,譬如长袖的水天,并不如往常,瀰漫星辰光动的喧嚣,只剩孤单的黄月,以云朵為扇,遮掩娇羞的容貌。而思考开始流动,是我坐上一叶小舟之后的事。
双手努力划桨,身子却被清澄的银光沐浴。水无波,微风无雨,飘叶无去向,只是顺着湖泊弯曲的模样,漫无目的飘荡着。划桨成了製造气氛的仪式,缓缓摇动湖水的梦囈,我知道碎裂的镜子,可以分割一个人不同的温柔。孤身盪着轻舟,与月亮弯曲的锋锐,慢慢融入湖水另一个秘密之中,不需后悔,也不必為了领口的水渍遗憾。柔月的倒影也是会刺手的。模仿浪漫的前人,伸手触摸躺卧在湖心,随着水波震盪而不免裂碎的月影,指尖碰触的剎那,我相信明月的故事,是可以让人感受到些许疼痛的。
於是我想起一个美丽的故事──一个写满纯真与淡薄的回忆。
我想起人鱼的悲伤与喜悦。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儘管没有海洋,却有湖光粼粼的明镜,可以映照她那朴拙的面孔。人鱼的悲哀在於双脚,无法足履散发清香的泥土、无法迈开一列又一列铭刻时间的脚印。先天性的悲伤,让我摇桨的手稍稍迟疑,溅起水花弄湿了另一个故事。但是,她的喜悦来自於另一种自由。敏捷轻灵的尾部,延伸朦朧的沉默,让温和的湖水洗涤疼痛的源头。自由的嬉戏在没有盐分的世界,也无须担忧皮肤灼伤的问题。当她疲倦时,倚靠在翠瀲湖岸的模样,叫我注目不离。长髮滴落一颗又一颗的珍珠,落地无声,我却是一清二楚,能不能串成一环,泛着晶莹泪光的项鍊?正当我分神思索时,她已跃入澄澈的水面,漾起不止歇的涟漪……故事至此还未终结,而装满温柔的水瓶,搁置在心房哪个角落,已经不是黑夜执着的奇蹟。
上弦的湖泊、下弦的心,随着一早熹微的晨光,渐渐没入心底,私自打开上锁的橱柜,悄悄遗忘了自己。心的密室有着浪漫的时效性,往往在炽热的气候前,得事先捲起如诗的画身,放在值得信赖,未来能反覆阅读的地方。我收起一把银色的钥匙,轻轻摆放在衬衫右边的口袋,即使格子状的沉默,依然无法切割它闪闪发亮的表面。满地昏花,捡起其中一片花瓣的我,手边却没有泥土下葬。
零度以下的梦境需要更多温暖。经由摩擦双掌,才发现摇桨的记忆,略带枫红,一条又一条的生命轨跡,像是让银河涓流的渠道,藉由雨季的思绪,在每一个夜晚经歷一片片漆黑的原野,濡湿青碧的草心。手腕背部则烙印淡淡的月牙,锐利的尖端并不让人疼痛,激起寧静的水纹,以拋物线的和谐,在懵懂的眼瞳上画出美丽的弧形,然后衔接睡美人的故事,而童话裡浓鬱的森林,不会有太多恼人的荆棘。